鄱陽湖最后的漁民

　　畫面字幕：上饒市鄱陽縣雙港鎮長山村，一個800多戶近3500人的專業漁村。

　　資料 央視《新聞聯播》：同期聲：長江10年禁漁是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作出的重大決策，是扭轉長江生態環境惡化趨勢的關鍵之舉。

　　資料 央視《新聞1+1》：同期聲：長江流域重點水域正式實施10年禁捕或者永久性禁捕。

　　資料 《江西新聞聯播》：同期聲：省長易煉紅深入鄱陽湖湖區調研禁捕退捕工作。他強調，抓住關鍵環節，抓好重點工作，按期保質完成禁捕退捕各項任務。

　　現場：鄱陽縣雙港鎮黨委副書記 張常爭：我們鄱陽湖的資源，漁業資源，日益匱乏，你們的收入跟以前相比呢，也是逐漸在下降，這個是一個不爭的事實。大部分都是文化層次比較偏低的，在外面打工。

　　解說：2020年6月9日，鄱陽縣雙港鎮長山村最后一次禁捕退捕工作動員大會，正在村委會召開。

　　現場：長山村漁民 楊志兵：現在要上岸，沒有生活保障。怕餓死。我說句內心話，你不說三萬，兩萬我把船給你，最起碼你要給老白姓的生活保障費。一個人300還是400，最起碼我們要吃飯。

　　解說：由于政府給出的退捕政策和漁民的期待值相去甚遠，讓漁民代表楊志兵在動員會上的發言充滿了火藥味。

　　現場：長山村漁民 楊志兵：現在小孩讀書，一年都要兩三萬。你們說給社保，但要等到60歲，我干脆不要，我活不到60歲，我打個賭，60歲我死，我不活60歲。

　　片名：鄱陽湖最后的漁民

　　畫面字幕：2020年6月2日，鄱陽縣長山島禁捕退捕前一個星期

　　現場：長山村漁民 楊志兵：你到上面去匯報，到鎮上去。長山村黨支部書記 楊志剛：群眾是有這個想法是可以的，但他還是積極。楊志兵：我說還是配合你，船還是一樣的價格，我配合你，這樣講。因為國家有這種政策，我沒辦法。長山村黨支部書記 楊志剛：覺悟還是高的，心里不痛快，很正常。長山村漁民 楊志兵：心里肯定不痛快，在你面前肯定是說幾句。

　　解說：今年47歲的楊志兵，是土生土長的長山島漁民。由于沒上過學也沒有其它就業技能，和島上很多漁民一樣，他們世代都在鄱陽湖上靠捕魚為生。

　　現場：長山村漁民 楊志兵：現在老百姓都少不了這個船，你知道吧，我又沒文化，是吧。賺錢又賺得到，又可以養家糊口。就是這個意思，搞這個船，我十分不愿！

　　解說：2019年12月27日，農業農村部正式發布了《關于長江流域重點水域禁捕范圍和時間的通告》。通告稱，長江干流，重要支流和鄱陽湖、洞庭湖等大型通江湖泊，除水生生物自然保護區和水產種質資源保護區以外的天然水域，最遲自2021年1月1日零時起，實行暫定為期10年的常年禁捕。其間，禁止天然漁業資源的生產性捕撈。居住在長山島上的這800多戶職業漁民，首當其沖。他們無田無地無山林，除了會開船收網，捕魚捉蝦，很少有其它謀生技能。禁捕政策出臺后，90%以上的漁民家庭將失去唯一的收入來源。

　　現場：長山村漁民 楊龍安：他給這么一點點錢，打發我們。我們家里有老人，孩子要讀書。

　　長山村漁民 楊普照：我今年53歲，我10歲開始搞魚，哪里讀到書？搞了一輩子魚，搞到最后，這個飯碗都掉了。長山村漁民 楊愛國：我們是專業搞魚的，無田無地，這個湖禁了，我現在該干嘛呢？長山村漁民 曹文仙：祖祖輩輩都是捕魚的，娘胎里出來就捕魚。不愿沒辦法呀，政府要查，也沒辦法。反正我們，像我們這個漁民，也沒別的要求，就是該屬于我們的就，政府都能夠發給我們。

　　解說：地處江西省北部，長江中下游南岸的鄱陽湖，是我國最大的過水性、吞吐型、季節性通江淡水湖泊，也是國際性的重要濕地和生態安全屏障。這里不僅是長江江豚等瀕危水生生物最后的家園，也是白鶴等珍稀候鳥最重要的天然棲息地和越冬地。與此同時，這里還是300多個傳統漁村，1.95萬戶家庭，超10萬漁民賴以生存的“母親湖”。他們以船為家，視水為田，世代收獲著來自鄱陽湖的饋贈。

　　同期：長山村漁民 楊斯寶：最早我們祖先在（九江）都昌，都昌縣，現在的陽峰鄉，從那里，我們祖先從那里過來的。那時候他在明朝洪武年，洪武辛酉年七月十八日遷到了長山，到現在這么多年，500多年。說老實話，對我們漁民還是，從長遠利益來看，禁漁是一件好事，但是，這個漁民在禁漁期，在這個休漁期，就是退捕的時候，生活出路是一個問題。

　　現場：長山村漁民 楊志兵：這個是大女兒，這個是小女兒，這個是大兒子，這是小兒子，大兒子去年已經成家，這是小兒子，小兒子還在南昌上學。

　　解說：靠山吃山，靠水吃水。30多年來，楊志兵就是靠著在鄱陽湖上打魚的收入，建了房，成了家，養大了四個孩子。

　　現場：長山村漁民：去把籃子拿來！ 長山村漁民 楊志兵：反正養大這么多兒女，哪怕自己累一點都是非常高興的，我就是怕以后這個事業，這個工具回收了，船都回收了，到時候我生活沒保障，因為這孩子又小，是吧。他自己沒有承擔這個家庭的義務，都還是要靠我。

　　現場：長山村黨支部書記 楊志剛：這幫人，像他七十年代的人，在我們長山村有487個人。楊志兵妻子 楊尾珠：這幫人，現在封湖最困難。長山村黨支部書記 楊志剛：是最困難的時候，尤其現在疫情，找工作又很難，再加上又沒文化，年齡又大，只有一項(技能)就是能捕魚，捕魚這個船又沒有了。

　　現場：長山村漁民 楊道兵：我們就是這樣的，就是借錢交利息，我們都要把小孩送出來，是吧。將來不管怎么樣，他要離開這個鄱陽湖，不會搞漁，也不靠打魚為生啊。說心里話，我們就是這一代，再下一代的沒有搞魚的啦。長山村漁民 楊軍安：到我們手上就是最后一代，我兒子出去了，他兒子也出去了。長山村漁民 楊道兵：就是這個鄱陽湖不禁，我們也是搞到這一代，就不搞了，就是搞這一代。

　　解說：長山島作為鄱陽湖上最大的一個專業漁村，這里遠離陸地，無論冬夏，都能獨享鄱陽湖最美風景。

　　畫面字幕：2020年6月4日，瑞金市第一書記考察團到長山島交流扶貧經驗。

　　現場：長山村黨支部書記 楊志剛：我們長山島是一個鄱陽湖中間一個島。與我們過渡的那個岸上的距離10公里，嚴格來講是9.6公里。我們兩個自然村是817戶，3467人。楊書記，這個長江禁漁，這個船都要上交？長山村黨支部書記 楊志剛：上交，現在馬上開始拆船。那這個老表怎么辦呢？長山村黨支部書記 楊志剛：按照我們規劃意思就是旅游，發展第三產業。發展旅游。

　　解說：根據鄱陽縣人民政府公布的《鄱陽湖重點水域禁捕退捕工作實施方案》，從2020年4月起，政府工作人員對禁捕水域的捕撈漁船、合法網具進行合理回收補償和處置。長山島作為專業漁村，政府對退捕漁民給予一年過渡生活保障，有漁船的專業漁民每戶每年1.2萬元。對于這些靠捕魚每戶年收入就能達到10萬元以上的漁民來說，發展旅游業投入大、收益慢，政府保障和補償措施只是杯水車薪，很難在短期內徹底解決漁民的現實生活困難。

　　現場：鄱陽縣雙港鎮黨委副書記 張常爭：實實在在的問題，不是收船收網的問題，實實在在的問題是我們今后的生活問題。收船收網，回來就收了，黨和政府就會把我們長山村民餓死去，我就不相信，眼睜睜地看著我們餓死人。我們會有很多相關的配套政策，給這些漁民，不單是社保，還有就業，還有崗位，以后相關的政策，能傾斜的，我們都要對長山傾斜。退捕政策勢在必行，開弓沒有回頭箭。

　　同期：鄱陽縣雙港鎮黨委副書記 張常爭：因為長山也是一個深度貧困村，前期通過島民和我們政府的努力，長山呢，就是順利退出了深度貧困村，順利脫貧了，我們不能因為退捕禁捕，然后導致這個長山的這個群眾返貧。那個說心里話，我們心里也過不去。要把他們退得出，要穩得住，能小康。

　　解說：雖然還有諸多不舍，但開完動員大會當天，很多漁民還是主動把自家漁船開到了位于村部的集中回收點。

　　現場：長山村黨支部書記 楊志剛：我們三個就是村 鎮 縣，農業農村局，三個單位，相互之間測量這個船，一定要做到精準，不能有誤差，量出來結果要使群眾放心。

　　解說：拍照，量船，交網，注銷漁民證。工作人員辦理完這800多戶漁民的退捕手續，前后只用了不到5天時間。但長山島從一戶楊姓人家，發展成如今這樣一個專業漁村，卻持續了整整500年。

　　現場：長山村漁民 楊志兵：加油加那一壺，那你用那一個吧。這條船馬上就要開走，有點舍不得。現在就走了呢。沒想到我打了30年魚，到我手上就截斷了，現在我也不知道怎么辦。我這幾天他說收船，我覺都沒睡好過一個。心里難受。長山村漁民 楊國女：全部收走了不，這個長山島，船，一樣都沒有了。楊志兵妻子：就是下半年兩個月到家里來，基本上都在船上做事情，船上就是我們的家。 楊國女：就像是丟了東西，丟了魂，這個魂都丟。我小時候就是這里出生，這里長大，現在這個村子全部都不能打了。長山村漁民? 楊志兵：好了不要哭了，哭也沒用。反正船都駕走了，還哭哭。

　　解說：由于沒有田地可供耕種，也沒有其它產業解決就業問題，鄱陽湖10年禁漁期開始之后，居住在長山島上的800多戶楊志兵這樣的職業漁民，都將告別自家漁船，到城市中去尋找機會。

　　畫面字幕：2020年9月24日，浙江省湖州市德清縣禹越鎮

　　現場：長山村漁民：你叫這個打魚的，字也不認識怎么辦？沒有辦法，只有自己苦著。楊志兵：我們只能自己做苦力活，我們如果叫你發貨啊，搞一個單子啊，你搞不來。記者：其實做事情很簡單，就對年齡要求（嚴格），其實做事情好像。長山村漁民：還不要他呢，嫌他年紀高呢。還是有人進去(幫忙)。長山村漁民 楊志兵：我到這里住了三天才弄進去，跟那個人事部的說好話，我說沒辦法，我來了什么東西，衣服被子都帶了來。

　　解說：三個月之后，楊志兵和他的幾位長山島老鄉，終于在浙江省湖州市一家玻璃廠找到了工作。

　　現場：長山村漁民 楊志兵：我以前來的時候，我都介紹很多老鄉，因為老鄉沒工作啊，不可能不把他們帶到這里來呀，是吧。

　　解說：每周工作6天，每天工作10小時以上，每小時15元。和鄱陽湖打了30多年交道的楊志兵，第一次來到工廠上班。雖然還有諸多不適應，打工收入也沒法和捕魚相比，但夫婦倆每月8000多元的工資，總算讓家中父母和孩子的生活有了保障。

　　同期：長山村漁民 楊志兵：沒錢能掙一分是一分，我在家里刻不容緩的，船一收了，家里沒有了收入，我就一直就奔廠來。我肯定到這里打工是為了賺錢，讓我的孩子過上更好的生活，讓他讀書，讓他在社會上前進，不能跟我一樣沒文化。

　　解說：轉眼到了十一月，在經歷了禁捕退捕和夏季汛期的超警戒洪水之后，重歸平靜的長山島已見不到作業漁船，這個往日喧囂熱鬧的漁村正在沉寂中等待新的發展機會。但是，鄱陽湖的上空卻比往年更熱鬧了。

　　現場：江西省科學院研究員 省生態學會秘書長 戴年華：這個場面是難得的，真的難得，你們算幸運的。鄱陽縣雙港鎮黨委副書記 張常爭：東方白鸛飛起來了。江西省科學院研究員 省生態學會秘書長 戴年華：嗯，看到看到了，對對，就是它。鄱陽縣雙港鎮黨委副書記 張常爭：東方白鸛還是多，東方白鸛。東方白鸛這邊方向也多。江西省科學院研究員 省生態學會秘書長 戴年華：因為東方白鸛吃魚嘛。張常爭：因為你現在不打魚了，是吧。

　　解說：由于鄱陽湖上沒有了漁船干擾和人鳥爭食等現象，2020年11月30日，研究人員第一次在距離長山島不到一公里處的這個淺灘，觀測到了包括東方白鸛和黑鸛在內的多個瀕危旗艦物種。

　　現場：江西省科學院研究員 省生態學會秘書長 戴年華：你看，這個是東方白鸛，是吧？可以把它放大吧？這個就是黑鸛嘛，（哦，那就是黑鸛）身體全部是黑的。我覺得比較震撼一點的就是21只黑鸛，因為黑鸛在我們鄱陽湖來講，他們一般數得比較多的也就幾十只，很少超過100只。黑鸛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。我剛才一看到就很震撼，就是這個。因為黑鸛原來講鄱陽有，但在這里看到我覺得還是第一次。鄱陽縣雙港鎮黨委副書記 張常爭：以前這里面都是漁船。江西省科學院研究員 省生態學會秘書長 戴年華：也承包了，原來像這種湖都要承包的吧？鄱陽縣雙港鎮黨委副書記 張常爭：以前是承包的，到時候他就是，水退了以后，魚都藏在這里嘛，然后他（漁民）就在這里捕嘛。

　　現場：鄱陽縣雙港鎮黨委副書記 張常爭：整個退捕禁捕，其實我們長山島的漁民是做出了巨大犧牲的。江西省科學院研究員 省生態學會秘書長 戴年華：你這個等于漁民是沒有地，全部是專業漁民。鄱陽縣雙港鎮黨委副書記 張常爭：專業漁村，它是一個湖心島。江西省科學院研究員 省生態學會秘書長 戴年華：因為不讓捕魚的話，住這個島上意義不大。鄱陽縣雙港鎮黨委副書記 張常爭：意義不大，沒有田沒有地。江西省科學院研究員 省生態學會秘書長 戴年華：是吧，然后你去打工也不方便，船也沒有。

　　解說：再次見到楊志兵的時候，他已經從浙江回到長山島，成為了一名養殖專業戶。

　　現場：長山村漁民 楊志兵：因為我們搞這個鴨子呢，我們今年就省一點糧食，因為這里別人割了稻谷，可以放在這里自由地吃，你看這里這么大（稻田）都割了，就是吃兩個月也不用拿一分錢。

　　解說：由于家中老人生病，無法適應城市里生活和工作節奏，楊志兵最終還是選擇了回到自己的家鄉。今年十月，在當地政府的引導和支持下，他和另外兩戶村民利用禁捕退捕后的船網補貼，購買了4000只鴨苗，在鄱陽湖畔的稻田里養起了鴨子。如果順利，等到三個月之后鴨子出欄，他們將會獲得近兩萬元的養殖收益。

　　現場：長山村漁民 楊志兵：這個就是抱著往前進的希望，人都是一種夢想，虧了之后，再說，總要往好處想。在家里養個鴨子，還可以照顧一下父母，如果是打工的話，就不行。

　　鄱陽縣雙港鎮黨委副書記 張常爭：現在我們關鍵的最關鍵的就是要技術，知道吧，我們選準項目以后，一定要掌握一定的技術。長山村漁民 楊志兵：技術你們都幫我。張常爭：我們也會都跟你聯系嘛，聯系相關的技術人員，提供技術的支撐嘛。

　　現場：長山村漁民 楊志兵：這個都是同進來的，一批的？哇，這個相差這么多！大小區別有這么多！鄱陽縣雙港鎮黨委副書記 張常爭：多久能夠出欄呢，這個？

　　解說：如今，在楊志兵等人的影響下，長山島上多戶沒有外出打工的村民在家門口就實現了轉產轉業。

　　現場：鄱陽縣雙港鎮黨委副書記 張常爭：現在如果說你們銷路有問題的話，我們政府也會想辦法出面，幫你們創造這個銷售的平臺。長山村漁民 楊道明：那個都是后一步。現在關鍵是要把它養好。長山村漁民 楊道明：家里有好多老頭子沒事干，要是我能成功了，我就把那些老頭子帶動起來。嗯，帶動老頭子。現在也就是摸索。鄱陽縣雙港鎮黨委副書記 張常爭：我們慢慢來，只要邁出這一步，這一步邁出去了，今后我們就能帶動整個長山的漁民發家致富。不單是退捕禁捕之后，我們就沒有事干，我們還可以自謀出路呢，是吧。我們自主創業，可以的。

　　解說：和長山島一樣，整個長江流域和沿岸湖泊長達8100多公里的水面上，將有近23萬漁民，11萬條漁船，徹底告別江河湖泊。如何讓這么多世代以捕魚為業的職業漁民，順利轉產轉業，防止脫貧后再度返貧，將是一項復雜而艱巨的社會工程。“共抓大保護 不搞大開發”，地處鄱陽湖長山島上的這個小漁村，正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，為子孫后代守護著這一湖清水。